第410章 三尸
真武山金顶，风烟俱净，天朗气清。
绝顶之上，唯有那道身姿伫立，头顶一轮大月高悬，流照万里江河。
“天下无敌……当真是天下无敌！”
“这便是纯阳的境界吗？深不可测，难以窥伺其万一。”
“神威犹在，天下莫有能胜者！”
一道道炽烈的目光投落在楚超然的身上，看着那孤独苍老，却霸绝天下的身影，充满了敬畏。
甲子荡魔之后，天下便再也没有人能够见到这位纯阳真人出手了。
谁能想到，纯阳的境界恐怖到这般境地？
万恶劫相，纯阳法宝，三尸宝血……
杀伐骤起，环环相生，可是在楚超然的面前，却如空空了了，分明无物。
他们所谓的劫数，在这位纯阳真人的眼中，也不过是镜花水月，虚幻无痕，不落其身半点，不加其身分毫。
“纯阳无极……”
张凡抬头，仰望着金顶方向，这一刻，他能够无比清晰地感觉到那位纯阳真人的气息，真如高山仰止，浩瀚临决。
最关键的是，他看不出这般境界的深浅，似是平平无奇，却又深不可测。
在此之前，张凡总觉得不入天师大境，终为蝼蚁。
然而这一刻，即便是堂堂天师，在纯阳真人的面前，似乎也只是蝼蚁罢了。
“这般境界，非是人力所能参透，不知道我这一生能否窥伺门径一二啊。”张凡的心中升起了无限的感慨。
修行至今，他从来没有对纯阳境界如此的向往渴望。
不仅仅是他，真武山上下，乃至于天下所有的修行者，无一不视此境为终极目标。
今夜，他们看到了希望。
纯阳之境，并非虚幻缥缈，也并非妄念传说，当今世上真的有人参悟了此等境界。
那便是楚超然。
“果然如预料的一般啊，纯阳无极，非是人力可敌。”
就在此时，真武山往北三十里，一处荒芜山头之上。
群星点点，一位少年伫立山头，青丝飘荡，夹杂着几缕白发。
他的气息若有似无，如茫茫夜色，似苍苍群山，一念闪烁，便不在知觉之中。
念先生，这位无为门的副门主一直藏在荒芜山中，注视着真武山的一切。
“他在人间无敌了。”念先生感叹道。
“老师坐此境一甲子，天下无人可动。”
姜云仙从身后走来，她看着真武山的方向，却是神色复杂，百感交集。
她年少时，曾在真武山修道学艺，对那里是充满感情的，可是如今，她却是无为门玄宫之主。
“人啊，真是矛盾。”念先生悠悠道：“你本不用担心的。”
“不错，纯阳无极，天下唯此一人，那是断层式的盖世无敌。”姜云仙凝声道。
“葛还真，他出身纯阳世家，当年葛祖号称陆地神仙，按理说族中应该有关于纯阳境界的记载。”
“还有殷破败，身为秦岭妖魁，难道这点见识都没有？”
“他们以为这些手段，便能让一位真人入劫？”姜云仙摇头感叹。
“炼尽神中阴滓，成就纯阳无极，踏此修行玄境，便得神仙妙用。”
念先生眸光凝如一线，悠悠轻语：“这种境界不是文字可以描述的，差之毫厘，缪以千里……”
“人啊，总是心存妄念。”
“不过，他们的死也并非没有任何价值。”
“价值？什么价值？”姜云仙面色微凝，不由问道。
“你看那片叶子。”
念先生话锋一转，忽然指向不远处一棵大树，枯枝上，一片落叶摇摇欲坠，山风骤起，那片叶子便缓缓凋零。
“那片叶子从长出的那一刻，便注定凋零。”
“风吹也好，雨打也罢……不过契机而已，这都不重要。”
“万事万物，历运而生，经劫而落，诞生的那一刻，便注定葬落。”念先生徐徐轻语。
天地诸物，乃是一体两面，蕴藏阴阳之理。
就像是人，出生的那一刻，便注定了死亡，不管是老死，病死，又或者是意外，这些都仅仅是催发生死进程的契机，并不重要。
一切都在劫运之中，生死之内。
生，便是死。
运，便是劫。
大起之时，便是大落之始。
大成之际，便是大败之源。
“我不明白。”姜云仙皱眉道。
“纯阳之境，天下无敌，他的劫数只能源于他自己，欠缺的只是一个催发的契机罢了。”念先生淡淡道。
“你是说……”姜云仙面色微沉，看向真武山的方向，眼中依旧透着一丝疑惑。
万恶劫相，纯阳法宝，三尸宝血……种种杀招，皆不能伤，她不知道所谓的契机是什么。
“并非没有半点影响，就在刚刚……”
“刹那须臾间，楚超然的呼吸慢了一下。”念先生淡淡道。
“慢了一下？”姜云仙怔然道。
仅仅呼吸慢了一下又如何？
三大杀机，仅仅只是让楚超然的呼吸慢了一下，那又会有什么影响？
“阳神纯全，阴滓悉化，形神俱妙，与道合真。”念先生淡淡道。
“这样的境界，自然和谐，无懈可击，他的呼吸慢了一下，便是说，那个瞬间，他不再是完美和谐。”
“哪怕是一个瞬间，便会产生深远的影响！”
“天下无敌，这世上也曾有人天下无敌啊。”
这一刻，念先生的眼中涌起别样的精芒，他看着真武山的方向，再无其他念头升起。
……
真武山金顶。
山风将烟尘吹散，古老的大殿早已化为一片废墟，唯有楚超然站在那里。
“师兄！”
席东阳从远处走来，看着屹立不倒的楚超然，松了口气。
只要这道门擎天柱在，天下诸事可定，便不会有任何风浪掀起。
如此也好，纯阳真人，毕竟还在人间，免不了劫数，如今既然应劫，那便万事无忧，真武山香火依旧鼎盛不绝。
“楚……楚……”
人群中，葛还丹眸光颤动，下意识向前走了一步，似乎想要看个真切。
三大杀机，居然都不能伤其分毫，连他的兄长都死在了这真武山上。
这一刻，这位葛家的老天师却是有些恍然。
一道道惊异的目光纷纷落在了葛还丹的身上，没有人明白，堂堂纯阳葛家为何要行此悖逆之事，居然在今夜谋害纯阳真人，其行径癫狂如妖魔，逆乱如邪道。
“葛家完了。”
所有人的心中都不约而同地升起了同样的念头。
噗嗤……
突然，葛还丹刚刚踏出两步，他的身体猛地爆碎开来，血肉迸溅，天师元神于须臾化尽。
那是由实入虚，空空了无，连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曾留下。
“师兄……”
席东阳勃然变色，猛地停驻了脚步。
所有人神情骤转，望着如此不可思议的一幕，猛地抬头，看向了楚超然。
他就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一片阴影从他的脚下，从他的体内，如江河流淌，蔓延到了人间。
“一个甲子……六十年了……”
“楚超然，我说过，你关不住我的……”
神秘漠然的声音自那阴影之中传出，回荡在真武山的上空。
这一刻，所有人的心中都升起了浓烈的不安。
轰隆隆……
突然，一道恐怖的气象冲天而起，那片阴影冲将出来，横压苍穹，笼罩了金顶，笼罩了真武。
“这是……”
张凡抬头望去，他心中颤抖，元神大跳，竟是从那片诡异的阴影之中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天地广阔，举世茫茫，恐怕再也没有人比他更加熟悉这股气息。
“三尸……”
张凡咬着牙，看着天空中那混茫的阴影，一字一句从齿缝中蹦出，脸上充满了不可思议。
“三尸成祸……”
“这是三尸神！？”
张凡双拳紧握，简直不敢相信。
那片阴影却是【三尸神】无疑，只不过与他孕育出的【三尸神】不同。
那般存在，充满了不祥，如天地之阴影，大道之真魔。
“三尸道人当年是如何破劫的？”
“他的破劫之法不可复制，正因为不可复制，他是千年以来唯一练成三尸照命的存在。”
这一刻，昔日与三尸元丹的对话回响在脑海之中，无数的线索在刹那间串了起来。
张凡终于知道，当年三尸道人是如何破劫，又如何练成三尸照命。
他将斩出的三尸神封印在了楚超然的体内，原本这只是权宜之计。
三尸，乃是元神克星，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容纳那如修行大病般的存在。
可是没有人会想到，那个“容器”如此惊艳无双，凌绝古今，踏入纯阳无极。
所以，三尸元丹说他的破劫之法，不可复制。
因为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楚超然，也不会有第二个纯阳真人。
“天地盈虚自有时，审能消息始知机，由来庚甲申明令，杀尽三尸道可期……”
“杀尽三尸道可期！”
天空中，那横绝南北的阴影传出一声轻语。
“楚超然，纵然你踏入纯阳无极，六十年的岁月光阴也未能将我磨灭啊。”
轰隆隆……
山风起，苍云动，真武绝殿之上，那位老者动了，他眸光凝起，再也不似平日里的温和，凌厉如剑，锋芒惊天。
几乎同一时刻，楚超然衣袍猎猎作响，其声之大，盖压风雷。
一道道金色的光辉竟是从人体之中透出，丹中驭气，焚于百骨，金光灿烂，云霞分明。
忽然间，那璀璨的金光照亮了真武山，照亮了苍苍夜色，照亮了浩瀚苍穹。
目光所及，竟如白昼。
此身所立，便似天地。
这一刻，那纯阳无极的境界才算是真正显于人间。
恍惚中，人们听到了龙吟虎啸之声。
恍惚中，人们见到了阴阳交战之相。
龙又吟，虎又啸，风云际会黄婆叫。
阴入尽，阳入道，纯阳显性生绝妙。
轰隆隆……
绝顶之上，楚超然的身影仿佛消失了，只剩下那无尽虚空，被金光充斥，玄玄冲天而起，涌向了那混茫诡异的阴影。
金光璀璨，阴影涌动，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如天地，似阴阳，猛地碰撞在一起。
忽然间，诡异阴影消散，于金光之中遁走，下一刻，却是在另一片苍穹处聚合显现。
三尸者，天地之大患，成仙之大劫，古来恒有，生死不灭。
此祸一成，天不能杀，地不能诛。
更何况，他来自张空名，来自那个同样天下无敌的三尸道人。
嗡……
苍风劲荡，璀璨金光生灭不止，楚超然横立当空不落。
这并非神通，而是纯阳无极的境界，肉身超脱，元神至纯，离地腾空如天人。
这也是张凡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有人不借神通而入苍穹。
嗡……
楚超然绽放的金光越发灿烂，这一刻，他的体内似有日月交辉。
坎戊月精，离己日光。日月为易，刚柔相当。阴尽阳纯，超凡入圣。
“剑来！”
一声落下，真武山，南玄宫，悬崖绝壁之上，一阵剑吟动天。
那枯朽的木剑化为一道长虹，破空而至，便落在了楚超然的手中，剑气横空，震动百里之外，纯纯丹霞不绝，恐怖的气象令得山河悚然。
这一刻，所有人的念头都仿佛停滞，就连视线之中的画面都永久地定格。
轰隆隆……
天空中，那混茫诡异的阴影在蠕动，在沸腾……
祂刚刚脱劫，未有神通，纯阳之道的一剑之威，或许不能将其斩尽，却能让他重新不见天日。
轰隆隆……
金光纵横，遮天蔽日，覆压真武山，如此天威浩荡，不留一线生机。
这才是真正的纯阳无极，金丹之母，修行之宗。
嗡……
忽然间，一缕细微的波动在真武山外升腾，细微到如尘埃一般，不可见知。
然而，就是这如此波动，却与那诡异混茫的阴影如出一辙，同宗同源。
刹那须臾间，超越了一念的光阴，两者之间便生起了感应和联系，恰如量子纠缠。
“鱼璇玑！？”
张凡本能反应，心中发出一声狂吼。
轰隆隆……
就在此时，楚超然的剑落下了。
那一道剑光，纵横南北，横绝东西。
所有人的眼中，便见一片混茫天光涌来，分隔了天地，淹没了山河。
乾坤寰宇，只剩下一片混白，再也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唯有耳边山风呼啸，回荡在真武山的上空。